雲柚左看看, 右看看。

但凡是被她目光掃到的軍官，無一不像是觸電一樣地猛然挺直腰背，又目不斜視, 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手裏的字面資料, 仿佛這幾張薄紙上就記載著蟲族戰爭通關攻略。

她嘆了口氣, 站起身來，“我去外面透透風。”走到謝寒關身邊的時候,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意思是會議結果別忘了跟她匯報一下。

謝寒關的肩膀也稍稍放松了下來，不動聲色地對雲柚點了點腦袋。

在雲柚離開會議室後，凝滯的空氣終於開始流動, 被耽擱了兩分多鐘的會議也終於走上了正軌。

雲柚說走出去透透氣, 其實也就是在基地內走動而已。

鋼牢星太冷了, 為了節省能源，都是軍部基地精準供暖，外界還是零下幾十度的超低氣溫，雲柚又不是受凍狂, 能窩在暖洋洋的基地裏當然最好。

她一個人站在廊道上，仰望著帝星難以見到的雪景發呆，心裏想著帝星那邊進展如何了, 而在離她不遠的拐角處，正好傳來了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交談聲。

“真的嗎？天啊這真是太好了, 那沈素你以後是和你媽媽在一起住了嗎？”

“嗯……我媽媽說會把我帶大，等我在鋼牢星勞役結束後，就帶我回帝星繼續上學。”

“難怪我最近看你有些魂不守舍的, 兄弟開心點, 這是好事情。”

“……我知道,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和疏影說……”

“害, 別瞎想。他要是真心為你好的，就肯定不會攔著你搬出去。親人團聚多好的事啊。”

少年人的交談漸漸清晰，他們走到拐角處，腳步聲頓時停住，聲音也忽地又弱了下來。

淩清然尷尬地拽著沈素，上前也不是，退後也不是。

此時此刻，他也體會到了自己班長體味過的心情。

同班同學小夥伴馬甲之下是女神大人該怎麽辦？他沒相關處理經驗啊，急！

這個時候反倒凸顯出了沈素的心理成熟，他帶著淩清然，上前一步，先打了招呼。

“女神大人，午安。”沈素不卑不亢，聲色平靜，在雲柚看過來時，他抿出了一個淡淡的、靦腆的微笑，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感激之情。

沈素在鋼牢星養的這些日子，確實把他養好了許多。

身形不像之前那樣瘦削，風一吹就能倒了。能在鋼牢星這種惡劣環境下正常生活，他的身體素質被迫拔升到和一般軍人同等級。

而由於鋼牢星不見光日，常年雲霧漫天，他的皮膚也被養白了許多，而且不是死人一樣的慘白色，是健康的、透著紅潤的白，一看就知道基地的夥食不錯。

雲柚打量著他白皙如瓷的皮膚，不合時宜地想道，好像鋼牢星的軍人從上到下全是雪白雪白的，色素很淡的樣子。難怪他們的軍裝顏色偏深。

“午安。看來你們關系不錯。”

雲柚這般平易近人的態度也讓兩個緊張兮兮的少年放松了許多，沈素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，頷首道：“軍部的大家都對我很好……而且，我也要感激女神大人。您讓我們母子團聚。”

早在聽到他們談話時雲柚就知道了，沈素這氣色極好的樣子，其中也有他和清清相聚的原因在吧。

雲柚笑瞇瞇，話鋒一轉：“你們兩個這是要去哪裏？”

雲柚待在鋼牢星的這段時日，不能說不舒心。只能說太別扭了。

鋼牢星軍部基地的風氣都是和謝寒關一個樣子的死板木頭，這在註重紀律的部隊裏當然是好處，但在日常生活中就太悶了一些。

雲柚就連吃個早飯都要避開食堂高峰期，就怕她一走進食堂，來個全體靜默，打擾到原本融洽和諧的氛圍。

是的，雲柚已經體驗過一次了。

去食堂打飯，所有人戰戰兢兢地盯著她走路，炊事班打飯的手都在發抖，感覺添哪個菜都是錯的，不添更是錯的。之後短短十分鐘的用餐時間，食堂裏安靜得可怕。

雲柚還能怎麽辦呢，微笑著更改自己的作息時間，盡量不要和軍部的小可愛們湊在一起唄。

淩清然和沈素，簡直是木頭紮堆的軍部基地裏難得兩股清流了，雲柚當然是看準機會逮著逗弄。

眼看離會議結束還有一段時間，雲柚拍了拍自己的衣服，對兩個少年說：“有任務是嗎？正好我也閑著沒事做，那就一起走吧。”

淩清然張了張嘴，一句話說不出來，被沈素拿手肘輕輕捅了一下，他才艱難地扯出一個笑臉：“好的……麻煩您了。”

他們的任務說簡單也簡單，畢竟軍部總不會給兩個還沒成年的實習生派重大任務。也就是給帝星來的聯絡員送一件東西而已。

“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。”淩清然悶悶地說，從袋子裏掏出圓形盒子包裝的物品，“但聽說指名要送到陳博士手裏……”

雲柚看一眼就明白了，“哦，是結界備用釘。給符陣做二手準備用的，應該是教院塔的人吧。”

陳湛就在接待室裏休息，他來回奔波，已經很累了，正躺在椅子上小憩。

畢竟戰備階段，所有人都在陀螺一樣地轉個不停。

開門的聲音驚擾到這位科研家，他坐起身來，迷茫地揉了揉眼睛，尚且困倦的眼神在瞥到其中一個身影時瞬間清醒！

“女——”哐當，他被椅子絆倒了，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戴眼鏡，“女神大人……咳咳，實在不好意思，請問有什麽要事吩咐？”

這種感覺就和領導視察工作時被發現自己在打瞌睡一樣刺激！

好在雲柚是個非常通情達理且愛護子民的人，她把淩清然手裏的圓柱物品交到陳湛手中，寬慰他道：“沒有大事，好好休息。你是池靈均的下屬吧？我聽他說你連續兩天沒有合眼了，養足精神再回去吧。”

雲柚順便給他泡了杯茶，叮囑他註意身體。

陳湛眨了眨眼睛，舌頭有點捋不平：“是……是。”

他目光有點發直。這很正常，基本上每一個忽然見到雲柚的人都是他這個反應，雲柚這麽多天也習慣了。

雲柚不再打擾他，把兩個少年帶出門，室內重新歸於安靜。

陳湛把眼鏡摘下來，擦了擦。

女神的行蹤其實官方並沒有公布，教院塔的人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，所以乍一看到在鋼牢星的雲柚，陳湛也是猝不及防的。

但仔細想想也能理解了，戰爭即將爆發，女神勢必會上前線的……

嘀嘀，他的光腦的來電顯示，正是他頂頭上司的名字。

陳湛連忙收斂心神，接通電話：“池先生。”

“陳湛。”褐發青年的臉色也有點疲倦，但還是強打起精神，“東西到手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就趕快回來吧，對了……”忽然想起什麽，池靈均皺了下眉頭，“註意回來的時候避開A3星域，最好不要坐那一班的飛船吧。雖然沒什麽證據，但我們檢測到A3星域的不規則能量波動，無法判定是蟲族所為還是宇宙的自然現象。”

“保險起見，你還是避開那裏好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女神大人讓他好好休息，頂頭上司還在耳邊催命，這一對比就太鮮明了，陳湛嘴上不說，但心理有點委屈。

池靈均是什麽樣的洞察力，陳湛一出聲就發現了不對勁：“你怎麽了？不是在鋼牢星嗎？”

“是在鋼牢星。”陳湛頓了一下，眼睛忽然綻放出光彩，“而且我還遇到了女神大人。”

池靈均：“……”

陳湛的臉上是被體內熱氣蒸起來的緋紅，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，笑道：“池先生，女神大人真好啊。她叮囑我好好休息，還給我泡了杯茶呢。”

他把鏡頭移了移，正好對著桌子上那杯很快就冷卻下來的茶水。

池靈均：“……”

褐發青年意味不明地呵笑了一聲，然後掛斷了電話。

陳湛是吧？

這個月往死裏加班吧你：）

……

一日過後。

這場會議出乎意料的長，而且繁瑣，謝寒關開完會回來，肩頭已凝結了一層的冰霜。

他打開房門，卻怔楞在原地。

屋內並不是如他所想的寒冷昏暗，他只是打開了門，暖氣頓時撲面而來，夾雜著淡淡的燈光。

他呆了片刻，才想起來上午會議，雲柚離開前示意他把會議結果告訴她，而謝寒關就不知出於什麽心態直接把房門鑰匙塞給了她……

謝寒關沈默了，假裝自己沒有忽然失憶，平靜自然地對房內的身影問好。

“女神大人。”

她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，大概是熟悉的人的屋子，雲柚完全放開了自我，整個人沒個正形地趴在沙發上，聽到謝寒關的聲音，也只是發出一聲拖長了的鼻音。

“嗯——？”

謝寒關把軍帽摘下，沒了軍帽的襯托，他銀色的長發、雪白皮膚和冰塊一般的眼睛，顯得色素更加稀淡了，仿佛隨時會融化在大雪中，讓人想把他烙印上更深的顏色。

他半跪在沙發的扶手邊，有條不紊地對她匯報這場戰前會議的所有內容，當然，是經過精簡壓縮後的。

三分鐘裏，客廳內盡是男人輕輕的嗓音。良久，才得到她的一個回覆。

“太慢了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我說……你們的戰略方案，太慢了。”雲柚撐起身來，擡眸看向那雪一般的青年，說道，“從一開始我就說過，這場戰爭不能拖久，現在的帝國拖不起。蟲族雖然損耗慘重，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，我們不能硬碰。”

謝寒關神情一肅：“您的意思是……？”

“擒賊擒王。”雲柚淡淡道，“把戰場控制在外星系，不要越界。一切以防守為主，蟲族最重要的主心骨是蟲族的至高神，我們的目標是祂。”

“我會親手擊敗祂。”

如果可以的話——

“然後，再俘獲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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